撰文｜甜橙百香脆波波
近期，全国范围内刮起了一阵“全链条、全领域、全覆盖”的医疗领域反腐风暴，几乎每天都有一个院长或领导“配合调查”，进而引发全行业的大地震，整个医药圈风声鹤唳。受此波及。中国医药上市企业的股价也在最近一段时间也纷纷下跌。
事实上，往年类似的反腐行动并不少，在严查腐败典型的同时，如何“标本兼治”遏制医疗腐败的现状，是反腐行动更为长远、艰巨的任务。
“史上最强”风暴来袭，医疗圈人人自危
7月28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召开动员会，部署纪检监察机关配合开展全国医药领域腐败问题集中整治，强劲的反腐风暴开始席卷而来。据人民网等官媒不完全统计，截至目前，全国已有超过170名医院院长、领导被查，数量已超过去年全年的两倍。由于统计的局限，这一数字实际上或许会更多。
分地区来看，南方省份的反腐力度整体强于北方，其中广东、四川是反腐力度最大的地区，两省分别有41位、33位院长、领导被查，合起来占全国被查医院院长、领导总数约44.5%；北方省份中，山东是反腐通报数量最多的省份，已有11位院长、领导被查，几乎都是当地医疗体系名号响当当的人物。值得一提的是，在落马的医疗系统干部中，不乏退休与卸任人士，彰显了此次反腐没有“保险箱”的决心。就在医院管理层被清查的同时，诸多医院科室主任以及多家药企上市公司高管也纷纷应声落马。
在这场反腐风暴下，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医生自然是寝食难安，而除此之外，医药代表们也同样惶惶不可终日，担心随时可能失业，他们连夜删除了与医生的聊天记录，对相关的职业问题避而不谈。
与此同时，据不完全统计，8月以来至少有10场即将举办的医药行业学术会议、论坛等宣布延期。另有部分学习班、培训班也在近日宣布延期举办。
8月以来，全国至少有10场医药行业学术会议、论坛等宣布延期
（图片来源：央广网）
若以“医院、受贿、行贿”作为关键词在中国裁判文书网进行搜索，共可检索出5545篇文书，从“大三甲”医院，到县级医院，再到乡镇卫生院、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这些判决无不揭示了医药领域腐败现象触目惊心。
据官方近期披露的一个案例，云南普洱市人民医院一台进价1500万的医疗器械直线加速器，却是以3520万元买入，仅院长吃掉的回扣就比机器本身还要多！！最终，该医院被定性为“塌方式腐败”。医院财务部原主任、后勤服务部原主任、医学装备部原主任等6名重要行政岗位的科室长被立案审查调查，公安机关对共计20人采取留置措施，涉案金额高达数千万元。
可以看出，这次反腐的深度、力度和广度堪称前所未有，各方数据都能说明这次是动了真格的。
腐败的根源在于医生的低收入？
毫无疑问，那些丧尽天良、唯利是图的医生被带走接受调查自然是大快人心的好事。然而，在广大患者们拍手叫好的同时也应该关注并理性看待这次反腐风暴的中心所在——医生群体的真实现状。
医生这个职业，花费的时间成本非常高。首先你得是个学霸，别人读书，你在读书；别人毕业，你还在读书；别人娶妻生子，你依旧在读书。
根据第一财经对众多医生的采访，我们了解到，一名从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要经过规培（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和住院医生阶段才能一步一步晋升成为主治医生、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等。规培属于最底层，干着最繁琐的工作，每个月到手的工资却少得可怜。基本熬到30多岁才能算是勉强出头。而后还要不断学习，了解新的疗法、药品、阅读文献，撰写论文。
一位正在广州某三甲医院进行规培的医生无不悲伤地表示：“就拿同龄人来说，能做医生的一般都是学习较好的人，别的行业从业者有些在30岁左右已经有车有房，成为人生赢家了，但我们还在靠‘情怀’支撑。对于医生而言，25岁～30岁是人生最艰难的五年。”
第一财经还了解到，在国内一线城市，一般而言，规培需三年，然后需工作满两年，才能去考主治医师，之后满五年才能升副高（副主任医师）。在规培阶段，第一年不具备执业证，每月到手工资只有2000元～3000多元，在第二年和第三年，月收入大概在5000元～6000多元。到了住院医生阶段，到手月薪在7000元～10000多元。
我们再来对比一下西方发达国家的水平，以美国为例。2023年4月，Medscape报告发布了2022年美国医生的薪酬情况。
美国2022医生薪酬情况
（图片来源：Medscape Physician Compensation Report 2023）
报告显示，初级保健医生（PCP）的年薪为26.5万美元（折合183万元人民币）；专科医生的年薪为38.2万美元（折合264万元人民币），平均年收入为35.2万美元（折合241万元人民币）。
美国医生不同科室专业收入排名
（图片来源：Medscape Physician Compensation Report 2023）
从不同的科室来看，最高的是整形外科，医生平均年收入达到了61.9万美元（约合425万元人民币），之后是骨科57.3万美元（折合397万元人民币）、心脏科50.7万美元（折合351万元人民币）、泌尿科50.6万美元（折合350万元人民币）和消化科50.1万美元（折合347万元人民币）。
如此看来，国内的医生工作量大，再加上无法获得合理报酬，产生心理失衡问题也就不足为奇了，这才为一些医生追求“灰色收入”埋下伏笔。
医药代表是否该为腐败“背锅”？
随着反腐持续高压推进，医药代表们的处境同样也被推至舆论的聚光灯下。不少患者将他们一同视为腐败的源头之一，正是他们的贿赂行为推高了药品与治疗的价格，从而导致了看病难、看病贵的局面。那么事实是否真是如此呢？
药品及器材进入医院的环节
（图片来源：图数室根据公开资料整理）
从上图，我们可以看到药品及器材要进入医院的诸多环节。首先是科室，这往往需要科室主任点头。但有的科室主任不过问具体业务，就得找到科室副主任和开处方的医生。只要能达成合作，一张处方里1/3就可以是回扣。
网络上流传着一种说法——消费者每买一盒药，属于药企成本和利润的只占35%，剩下的65%都要打点给各个环节。一些医生回扣要35%，医药代表要12%，公关招标部门要3%，公关医院要5%。
上述比例在实际操作时可能不会那么精准，但这的确就是医药企业在竞争中的生存之道，也是医药代表们的“饭碗”。
上海、湖南两地的6家大型医院，药品中标价是市场价批发价的数倍
（图片来源：央视新闻）
事实上，医药代表制度在如今许多国家都存在，而它本身是一种“舶来品”，在上世纪90年代跟随外资药企进入中国市场。这个制度的初衷是具备医药知识背景的专业人士担任医药代表，他们把药厂的最新研发动态带入医院，再把医生用药的临床状况反映给药厂，例如药物的不良反应信息和治疗范围的变化等。他们既是信息传递者，也是产品专家，是连接医生、医院和药厂的重要纽带。在美国，临床医生的新药知识73%来源于医药厂家，来源于医药代表的讲解。
然而，现在的医药代表制度却变了味，递烟和敬酒成为了医药代表们的必备技能。
前些天，一则审计调查报告也引发了市场关注。2021年至2023年5月，丽珠制药、一品红和一方制药3家医药生产企业向近2000家第三方商务推广公司支付费用，假借服务费用等名义套取资金40.77亿元，增加药品综合成本，推高出厂价格。
无独有偶，另一项统计数据表明，从2021年至今，广东前50名的药企，花在“服务”“推广”“咨询”等营销方面的费用高达446亿元，与此同时，研发费用却不足30亿。
根据Wind数据显示，2022年销售费用超10亿元的A股生物医药类企业就高达66家，排在前六的公司销售费用都超过了50亿元。还有39家公司销售费用相对营收比例超过了50%。
2022年，A股上市药企销售费用占营业收入比例普遍较高
（图源：财新数据）
除了在医生与医疗企业之间传递信息，送回扣之外，与其他行业的销售一样，医药代表需要维护客户关系，替客户处理各种各样的私人事务。医生们想不想评职称，想不想发论文，想不想出国留学，甚至，孩子想不想上重点学校。
总之，这杯“酒”是无论如何要想尽办法敬上的。
欲根治医疗腐败，解铃还须系铃人
医疗贪腐涉及到的不仅仅是回扣，背后更加牵涉到医药生态的建设，医疗资源的分配，以及关系到民众的健康问题。
治理医疗领域腐败的关键在于完善制度，比如药品耗材招标采购机制、医疗保险监管制度、公立医院补偿机制，以及医疗从业者的保障机制。在监管层面，完善制度执行监督体系，强化“不敢腐”的震慑力。
在医疗领域，医务人员的技术水平和实操能力是核心竞争力，因此，薪酬水平应当充分体现医务人员价值。因此，薪酬改革成为了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医疗改革方向。
7月24日，国家卫生健康委等六部门联合印发《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2023年下半年重点工作任务》，明确了下半年医疗改革的20个重点任务，其中“薪酬改革”是最为关键的一项。
改革要求，医疗机构注重医务人员的稳定收入和有效激励，严禁向科室和医务人员下达创收指标，医务人员薪酬不得与药品、卫生材料、检查、化验等业务收入挂钩。探索实行公立医院主要负责人年薪制。
尽管反腐形势依旧错综复杂，但改革之路上也不乏亮点，更重要的是，这是医疗领域不得不走的路。
净化医药行业生态，让医务人员回归专业身份，同时形成良好的市场秩序，才能实现健康中国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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